小时候,姥姥经常来我们家小住。一是因为姥爷去世早,妈妈怕姥姥孤独寂寞;二是我父亲在外地工作,妈妈太忙,姥姥能帮着照看下我们几个孩子。
我的童年,家里虽不富有,但也算得上殷实,饭桌上会时常有鱼有肉。记得那时,妈妈总是摆好饭菜让姥姥和我们先吃,她出去忙活一会儿,喂狗喂猫,等她回来时,我们就差不多吃饱了,好吃的东西也所剩无几了。
于是,每到有荤菜时,姥姥总是手疾眼快拿碗拨出一些,给妈妈留起来,还告诉我们,吃饭不能只顾自己,妈妈是家里最累的人,要让她多吃点好的。
可是,每次妈妈都会马上把菜倒回盘子里,还埋怨姥姥:“您别给我单独留菜,我年轻力壮吃这么好干吗,您和孩子们吃好就行了,甭管我。”
姥姥也会反驳:“孩子们贪吃,不给你留着点,你就只能吃菜汤了。”妈妈会毫不在乎地说:“菜汤蘸馒头挺好的。”
而下次做了好吃的,姥姥还是照样给妈妈留菜,妈妈还是埋怨,这样的场景重复了无数次,直到我长大。
姥姥在我们家很少有闲着的时候,恨不得把所有的家务都包了。我当时很不理解,问姥姥,妈妈都这么大年纪了,你怎么还这么疼她?姥姥谐趣地白我一眼说:“你妈妈年纪再大,在我眼里也是个孩子。”
姥姥晚年的时候,回舅舅们的身边居住。每次去看她,除了问我的各种生活状况,她都会说一句:“你妈妈也上年纪了,你们有空就自己带孩子,她腰椎不好,估计你们都不知道吧?”
我还真不知道。妈妈一直把我捧在掌心长大,我生了女儿简直就是给她生的,哪怕我在场,她也冲在前面给女儿做这做那。
有一年中秋节,我在妈妈家过,爸爸和我老公小酌,我就抱着女儿在一边喂她吃菜。
妈妈看我顾不上自己,就让女儿去她那,女儿那天不听话,谁都不找,只让我抱。
妈妈就坐在我旁边,一直给女儿做工作,“妮妮乖,上姥姥这来,让你妈妈吃点饭,她还饿着呢。”女儿无动于衷,妈妈就不停地说,闹得爸爸听不下去了,唠叨妈妈:“你操那么多心干吗呀,孩子都多大了,还吃不饱饭吗?人家也是怕女儿饿着,你别管了!”
可是,妈妈直到临终前,也没有停止为我“瞎操心”。
妈妈此生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:“二子,一定要生个二胎,不然老了一个孩子怕照顾不过来你。”我哭得说不出话来,她自己都到了生命最后一刻,却还在想着我遥远的老年。什么叫春蚕到死丝方尽,蜡炬成灰泪始干?我从来不觉得那是描写爱情的诗句,它更像母爱,至死方休。
女儿上中学后,似乎一夜之间成了大姑娘。她有个布娃娃,每晚都要抱着它睡。那天,我给她收叠被子,那个布娃娃掉了出来,我拿起来,看着它可爱的笑脸,似乎看到了未来外孙女的样子。
我想起那年,妈妈抱着女儿,和她认真地说:“妮妮,你记住,长大了要疼妈妈,她为了让你生活得好,天天拼命工作,她太累了……”我的泪,瞬间涌满眼眶。这个世界,再也没有那样一个人,无论何时何地,都牵挂着我,怕我苦怕我累怕我疼,怕我吃不饱穿不暖睡不好。
有人说,真正的母爱,是一场体面的退出。可是,又有多少母亲能够做到?
在你面前,她永远无法从容,无法淡定,只要她一息尚存,就会冲在前面,去为孩子抵挡这个世间的凄风冷雨。哪怕,你强大到可以指挥千军万马,她也难放心让你独闯天涯。
无论你觉得她有多么不得体,她都难以体面退出“我爱你”这场人生大戏。爱有多深,方寸就有多乱。而她,永远无怨无悔。